臨暗是我2004年拿到的好片之一,過年前希望我會列出我的2004片單.

是一九九八年吧,我和音樂雜誌主編到淡水去採訪淡江畢業的年輕音樂創作者林生祥。出了捷運換了計程車到了山區,赫然發現我們的目的地是一座三合院。

這是我幫這份音樂雜誌寫的第一篇稿子,當主編問我想寫什麼時,我毫不考慮地說想訪問「觀子音樂坑」樂隊的靈魂人物林生祥。因為在他們的身上,我聽到了台灣音樂未來的希望。

那天,生祥一邊和我們聊天一邊自在地和院子裡奔跑的小孩玩耍,表情羞赧的他一談起對於音樂與社會的想法,卻散發出和他歌聲一樣有高度渲染力的光與熱。他說,他們不喜歡到台北演唱,不喜歡去Pub演唱賺錢。剛退伍的他正在思考音樂和人與土地的新關係。儉樸三合院的牆邊,是書櫃中包括魯迅全集在內的龐大藏書。我看到創作者背後深刻的思想根基。

訪談後沒多久,生祥回到故鄉美濃和詩人鍾永豐及其他朋友組成「交工」樂隊。幾年來,他們已經成為台灣音樂的社會良心,以及台灣文化最可貴的瑰寶。去年,他再度回到淡水山區的瓦窯坑,以「生祥與瓦窯坑3」出版了新專輯《臨暗》。

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音樂人像他們這樣不斷在追索人與土地連結、對話的可能性。這不只是在歌詞上對社會環境的關照與批判,更是體現在他們生產、演出音樂的過程。例如觀子音樂坑的巡迴演出,是要尋訪由南至北的客家庄,與當地居民進行音樂文化交流;「遊蕩美麗島」巡迴演唱是和各地環保社區工作組織合作來檢視這個島嶼的環境問題。交工時期以美濃煙樓為根據地,更是為了要把音樂植根在農村的勞動經驗上。然後,進入都會生活的生祥和永豐,創作了這張《臨暗》。

無疑地,觀子音樂坑時期的歌曲如《遊蕩美麗島》等,是更為直接、純粹理想主義的運動歌曲。從交工時期至今,作詞者永豐轉為構建了一組組敘事詩,回到人的生活酖酖在這個全球化資本主義體系擠壓下的生活。在他們的概念性專輯中,你看見具有動聽旋律與豐富影像的台灣紀實報導。

如果前一張專輯《菊花夜行軍》是農村青年阿成「往土裡去」所看到的台灣農村困境,《臨暗》則是透過離鄉背井的農村青年來探索都會生活的生命寫照;這裡有城鄉差異的挫折困頓,也有都會工廠勞動體系的壓迫(「三班制」)。如果《菊花夜行軍》是個人與社會變遷的猛烈碰撞,《臨暗》則進入更個人的經驗:愛情、喧囂都市中的孤獨感和慾望的幽微深處。

交工或者生祥與瓦窯坑3在台灣音樂史的獨特地位,不僅在於他們是客語樂隊、在於他們作為社會實踐的音樂先鋒、在於他們在音樂美學上試圖融合傳統與當代樂器、西方搖滾與在地音樂,更在於在一個最根本的音樂層次,他們能夠做出從任何角度來看都精彩無比,並且生命飽滿的專輯。

當台灣的流行音樂已經被作詞作曲演唱的機器人宰制的時候,還好我們有生祥與瓦窯坑3的音樂。在那個六、七年前的瓦窯坑夜晚的訪談中,生祥說音樂的目的是激起情感、喚起意識。他的眼中閃爍著對於音樂可以改變社會的堅定信念。

當然,他到現在還是這麼堅信著;更重要的是,他和他的音樂伙伴們已經讓更多人和他們一起如此深信。

【2005/01/08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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